安卓藝術(以下簡稱「安卓」):此次個展「金銀島」,是繼2023年你獲得台新藝術獎年度大獎榮耀後的首次完整新作發表,能否談談從上一次個展「高枕無憂的你」結束後的三年以來在創作和心境上的變化?
黨若洪(以下簡稱「黨」):心境上嘛,變化很豐富。一開始除了興奮還是興奮(心理很簡單),直到有人提醒我:不要因爲肯定而失去了創作自然的心理平衡(就是不要因此而有心理的負累,云云)。怎麼說呢,當聽完這句話之後我就真正的失去了這個平衡。當你意識到這一件事的同時,你中箭。這個問題無論從哪一個方向想,你都必然失去原來的狀態與平衡。於是我就進入了一個有點長的心理關卡,雖然創作仍持續,但你總是會一閃而過的想:有進步嗎?此刻我在爬升還是在墜落?人會覺得我弱了嗎?諸如此類不勝其擾,莫忘我本是個反智的主。
談下去落落長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像是無法移除的APP,只得與它共存。說到此我倒是把臉書的APP從手機上移除了,不過這又是另一件事了。
創作本來就有它自己成型的生生滅滅工作室輪迴,這就是它之所以存在(先於)於話語之外的原因,本不收受外在的思考來整頓的導航式秩序。
這段期間就是這麼著矛盾與混屯的生活。
安卓:台新藝術獎的殊榮是否對此次個展的準備帶來了不同於往的影響?
黨:我想無論中什麼獎也都是僅止於那一年的事。創作中持續關注自己與世界其實一直是同一件事,隨著機緣把眼前剛巧可以處理的部分處理了,就不算蹉跎。
安卓:「金銀島」的個展主題似乎有意與三年前的個展「高枕無憂的你」形成一種互文性的脈絡,兩者都以委婉的語調和寓言式手法表述著你對今日台灣情勢的關心或擔憂?
黨:想委婉的觸碰一下這個時空。
如果說過去兩三年裡的一切變化劇烈到讓人感到擔憂,那你會不會覺得今日數字上的空前繁榮有點像是一個虛擬的小說?現實本來就像是一個寓言。
「金銀島」這個名字來自小年夜前夕,與家人前往海邊走走。迴行北海岸至基隆港邊,文青書店,遂家人的願我也進去站一站。環顧四週,隨手取出架上映入眼簾的「金銀島」,莫名有感。
3/2澤倫被電隔日,與朋友夜騎巡弋八里下罟子漁港。暗夜裡的下罟子是一個秩序邊緣外的化外之地,黑夜星光跳上他家的漁船,其中一艘甚至以他為名。外籍漁工、偶爾的海巡、都市邊緣的遊蕩之人在這裡匯合帶來一絲危險的氣息。讓我想起這世界本來就是一艘海盜船。
你接受生活裡的訊息,隨後作品間自己會組織,你會自然慢慢看到隱形的連結,如此而已。
今日世界,新聞每日比一日更加殘暴、戲劇,更矛盾與錯亂、更加顛覆認知,不論在政治、科技、金融、正義、戰爭……
台海只是一個櫥窗。
安卓: 與三年前的「高枕無憂的你」相比,您最新個展的創作和表現方式上有無明顯差異?
黨:好像色彩上比較歡快,也嘗試了一點點的立體。在主體上表達比較零散、碎型,核心與邊緣的關係變得比較混屯一點。
安卓:您在一些展出作品中描繪了梵谷、貝多芬這些藝術與音樂創作上的悲劇英雄的角色。這種繪畫對象的選擇是純粹個人喜愛,或是也隱含您想傳達的某些藝術創作觀點?
黨:畫面裡面的小人物是一種趣味的偏移,好像將他們宏大的歷史身影縮小,原本你說的那個悲劇變得和藹可親?或者輕如鴻毛?我們也不再窒息。
不過畫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在畫誰,畫完才決定了他們是誰,取個名字而已。隨著這些索引,畫與畫之間開始浮現新的關聯,不用太較真。
就好像每次展覽前兩個月作品從工作室選定拉出、拍照、做框、測量與命名。我總在最後一刻才選定了他們的名稱與關係。最後一刻,最後一次做出展覽脈絡的觀測。
安卓:此次展覽的多幅作品中都出現了鮮明的意象:波濤洶湧的海洋和森林。它們是否隱喻些什麼?
黨:我想一下:波濤洶湧的海浪與原始叢林或者野獸與船也許不需要更多的說明,今日每個人無論處在哪一種立場裡應該都能有所體會。
作為地緣政治上充滿利益的小島(永不沈沒的航空母艦?)。無論是作為島鏈還是科技代工都源自遠方帝國的視角。如果真的展開來,會說的太多也無此必要,「金銀島」三字帶來的豐富意象與指向,也許已經足夠為我們的想像打開空間了。
安卓:在這次個展您發表了一系列陶土雕塑,能否談談創作這些陶土雕塑的動機和背景,以及陶土的創作過程是否和您原來的繪畫創作產生什麼樣有趣的關係或對話?
黨:這些展出的陶土立體作品是個偶然,原本想做的東西要啟動之後就無間斷失敗,所以一直換主題,甚至完全放棄了,每次都重來。做立體的東西他有一套「體」的成形秩序,在腦中需要一個更大的cpu運轉與關照全視角,才能使造型不至於失去支撐與存在意義。不用解釋我完全沒有這個能力,不過隨著無數失敗也算自我組合出了一套權宜之計。也許有點像是圖畫的秩序取代了雕塑型成的秩序?與其說立體,它們比較像是用筆刷在構成吧。無論結果成熟與否至少做的很開心,解除剛開頭連續失敗的陰影。
我原本想做的是一些塌軟的各式船隻,層疊在一起。
安卓:您在此次的創作自述中以“把此生過完,走進森林裡”作為「金銀島」展覽的註腳。這是否也反映出某種您對於藝術和人生的看法?
黨:這同時也是一次我人生觀看的重整,與邁步向前,一下子很難說的清。文明與話語是一座偉大的城市,一座不斷構建它自身的城市。隨著它越來越宏大的同時,它構建的各種關係也在網羅與吞噬著你。
只有走進森林,自我才能復現。
如果要知道我們是怎麼來的,那你要原路返回。
你要學的並不是一種觀看的方式,你是在卸載原來的觀看程序,這是一個往回倒退的過程。
因為真正的世界沒有語言,你不需要框架它的方式,等待詞彙組合的概念給你答案。這只是一個與你自己有關的過程,只有知道自己的觀看是如何建立的,你才能一步一步的退回去。
是的,這是我對藝術與人生的看法。
原話前年寫下:
「借我一道,出市中心,閉上雙眼把此生用完,走進森林裡。」
安卓:這次個展有沒有什麼你想做卻還沒能做到的?
黨:其實為什麼最後把語彙一直收縮回來,是因為最後有些比較點題的作品因為擺放效果合適與否的關係而沒有展出,另外硬要點題也顯得矯情。
原本幻想要拉一艘真的小漁船懸掛天花板(這樣表示我們處在漁船之下的海裡?)
1-因為太難太麻煩了
2-我又不是做裝置的
3-還得為此給說法⋯?
4-空間有限,真的來視覺反而太嘈雜
展覽永遠有未竟之處。